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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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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

抵達一所學校,秦尤沒跟著上去,杵在校門口等待。

不遠處是草坪,大概課後休息,幾名朝氣蓬勃的小孩在嘻嘻哈哈地玩老鷹抓小雞。

她不喜歡小孩,也從不母愛泛濫,欣賞不來這出純真燦爛的童趣,視線一晃而過,頓了半秒,又再度晃回去。

其中有個小孩分外眼熟。

她記憶力相當不錯,很快想起來這是那名賀崢帶回家、她還幫著洗過澡的小小流浪漢。

一月不見模樣倒是大相徑庭了,鵝黃色蓬松的羽絨服,後腦勺揪著兩根沖天辮,濃眉大眼的,一咧嘴笑起來活像是個花園寶寶。

這多年流浪生涯的花園寶寶即便是過上了正常的生活,骨子裏的警惕性也絲毫不減,很快察覺到有人在暗中打量著自己。

她扭過頭對上秦尤的目光。

秦尤看見她腦袋輕輕歪了一下,像疑惑的思索,旋即掰正回去,沖她揚起個明亮又稚氣的笑容。

秦尤微微楞住。

“居然還有這種事情發生?直接扔垃圾桶裏?太猖狂了!賀隊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留意的,有什麽消息立馬通知你。”

“我要的不止是留意。”

彭老師翻作業本的手一頓,繼而笑說:“當然,賀隊救過我的命,不論以後賀隊想要什麽,彭某人必當傾囊相助。”

彭斯這個人說好吧,他又是個黑老大,動不動就砍人,說壞吧,又建收容所建學校什麽的做慈善,毒也不像先前那位那麽熱衷,著實很難去分明地定義,或許就如一開始所說——沒有人非黑即白。

但這禿驢俠義豪情是有幾分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裏,說一不二,信守諾言,比大部分的偽君子高尚多了。

可惜賀崢沒功夫跟他玩江湖那一套,他忙著呢,吩咐完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之前給你送過來那小孩呢?”

彭老師拉開辦公室的窗簾,指著某處道:“喏,在那呢。”

賀崢看過去。

藍天白雲之下,小個子的女孩與高挑瘦削的女人兩兩對立。

女孩站在秦尤跟前,朝她伸出一只手心,像是要遞給她什麽東西。

秦尤又微微楞住了。

那只稚嫩無骨的手心裏躺著顆包裝艷麗的糖果。

女孩笑眼黑白分明,烏亮清透,瀲灩在日光下仿如一對湛澈的明珠。

“當初醫生診斷的是自主性閉聲,可也不知怎麽回事,這麽久了人是肉眼可見變得開朗活潑了,就是不肯開口說話,問不出名字,我們就只好自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默默,程默。”彭斯說。

賀崢點點頭,從窗明幾凈裏看到秦尤伸手接過了女孩遞上去的小玩意。

*

解剖室終年不見天日,四壁陰森一片,涼如冰川,身著白大褂的女人來去其中,活像只輕飄飄的女鬼。

偏生這女鬼悠閑自如得很,指尖摁下收音機,婉轉悱惻的樂曲流淌而出,纏綿著這一方空蕩天地。

“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

賀崢扣了扣門扉。

葉無回頭看見他,將錄音機按了暫停:“你來得正好,有東西要給你。”

她遞上一個小鐵盒,裏面安放著枚子彈。

葉無用毛巾擦了擦手,邊揉著酸痛的脖子邊說:“在死者體內找到的。”

賀崢拿鑷子夾起子彈仔細掃了一眼,又看向那具陳在臺上的女屍,屍體雖是遍布烏青渾身發漲,但表面並沒有槍口。

像是猜測到他心中所想,葉無說:“從陰、道裏穿進去的。”

賀崢眉峰很不舒服地擰了一下。

葉無又朝他招手:“來,看這個。”

她彎腰立在屍首後面,薅開四面的頭發向他展示顱頂正中央,正中央的頭發已經被剃幹凈了,露出小塊頭皮,上面刻著個外部類似於倒置五芒星的圖案,交錯其間的血條痕跡淩亂扭曲,看上去很是怪異。

賀崢將那圖案拍下來:“之前在瀘因河發現的那具女屍頭上也有這圖案嗎?”

話出口他自己又頓住:“當我沒問。”

要是有的話,憑葉法醫的本領,早該發現了。

葉無明白他意思,說:“本來那具屍體死亡時間較長,但因為泡在水裏腐敗程度緩慢,而這具又裹在有一定防腐作用的裹屍袋裏,屍表痕檢不算太困難。從這幾處痕跡表面的皮膚組織提取到了微量蛋白質纖維和一種特殊粒面層,應該是由動物皮緊密編織構成的皮革類物體。和在水裏那具屍體腋下提取到的成分相同。”

賀崢直覺她還有後話,果然,葉無頓了頓說:“這種材質很常見。”

賀崢若有所思地唔一聲,手機鈴聲響起。

衛君瀾回眸看了眼被圈在警戒線內、由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搬動著的屍體,在警笛聲和人流議論中沖他道:“賀隊!又在雨花街439號附近發現了具流浪兒屍體!”

賀崢腦瓜子嗡了一下,衛君瀾接著喊:“十來歲的男孩,不過初步勘察身上沒任何□□跡象,不知道是不是餓死的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我讓誠實先把屍體帶回去了,我再在這附近問問情況。”

數據庫裏同樣沒有那名裹屍的指紋,結合與水屍身上近似的鞭痕,再歸結到連環殺人案的犯罪特征上,只能寄希望於裹屍的死者也是名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因此衛君瀾便帶著夥人馬不停蹄地走訪各大收容所,誰料半途就在一條黑布隆冬流浪漢成堆的小巷子裏發現了這男孩。

賀崢捏著眉心說:“行,註意點安全。”

衛君瀾掛斷了電話。

賀崢一直攏著的眉頭卻沒放下來。

流浪兒,都是流浪兒。

他老覺得自己好像錯漏了點什麽,不是現下這幾樁案子裏的,而是…

龐大的記憶分河卷流一般梳理,冗雜的陳情和細枝末節像無數凹凸的字塊,在洪荒中跌宕起伏地倒帶。

突然定格在某個畫面上。

賀崢眉峰散開,大步流星走向檔案室,翻出了之前在風化組那略有耳聞的案宗。

當初刑偵正忙著雙屍案,而這起案子又被定性為吸毒致死的治安事件,他也就沒多想,11月無名屍發生時,兩起案子表面上看並無相似特點,自然而然關聯不到一塊兒去。

現在不一樣,又出現具屍體,以流浪兒這個特征為中心發散性思維的話,貌似很多無關的都可以牽扯上相關。

賀崢幹什麽都是雷厲風行快上加快的——當然,除卻某一點,他嘩啦啦地翻了將近大半紙頁頓住,指尖順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往下滑,停在“酆都陳屍所”幾個字樣上。

又翻了好幾頁,視線的最終落點仍然是酆都陳屍所。

自公告日起滿60個自然日仍無人認領的屍體,陳屍所可以對遺體自行進行處理,10月3號到如今的12月2號,存留期剛好還剩那麽一天。

或許有人認領了,也或許沒有,碰碰運氣,賀崢合上卷宗歸檔後便駕車開往陳屍所。

*

冷藏櫃哐當一聲抽出,冷氣與陰氣混雜著撲面而來,一名大胡子、戴著頂飛行員冬帽的工作人員叼著老掉牙的煙鬥說:“我還以為沒人來認領呢,就要把他倆給火化咯。”

賀崢拉開屍袋掃了兩眼說:“幫個忙,給擡下來。”

分區的陳屍所不那麽正規,工作人員大多酒囊飯袋屍位素餐,哪怕市局警徽坐鎮也都愛答不理的敷衍,活像村口傲慢的大鵝。

大胡子慢悠悠說:“警官,我可得下班了,交代給待會兒來接班的小毛吧,看他樂不樂意給你搭把手。我這累了一天的老腰唷…”

賀崢從錢夾裏抽出幾張鈔票丟給他:“加班費。”

“哎呀。”大胡子眼睛一亮,二話不說奪過鈔票塞進兜裏,格外殷勤地笑瞇瞇說:“真是讓你破費了啊,不過我說這位警察同志,你找這兩具屍體幹啥,這放了快兩個月都沒見個什麽活人來,可憐的唷…難不成這倆怨偶牽扯進啥大案裏啦?”

賀崢不冷不熱地瞥他一眼,大胡子立馬賠笑:“我懂我懂,不方便透露,當我多嘴,您忙您的,啊。”

將兩具屍體平放到冷冰冰的臺上,大胡子撅起屁股要溜,又被賀崢叫住:“等等,你剛說怨偶,什麽意思?”

大胡子抓了把後腦勺,似是猶豫不決,賀崢盯著他說:“加班費不是白給的。”

大胡子哂笑,取下煙鬥圍著那一男一女兩具屍體打轉:“你看這女屍身上的淤青啊,到處都是,八成就是被那男的給打的,最關鍵的是什麽啊,剛送來那會兒在女屍體內檢驗出了男屍的精、液。但男屍身上幹幹凈凈的,沒什麽大面積遭到反抗的痕跡。”

賀崢觀察著兩具屍體,死者身份都是流浪兒,但年紀稍微大些,十七八歲的樣子,面容經過長時間的冷藏封存,僵白地如同蠟像雕塑。

他問:“具體死因呢?”

大胡子說:“這女的嘛,人在受到驚嚇或刺激的時候,會大量分泌腎上腺素,以此來保證人體能夠應對眼前的危機,有時候過量分泌就會致死,通俗點來說就是嚇死的,過激死,男的嘛…”

他說著將屍袋掀開至腹部,指著那枚黑黢黢的槍口說:“打破了脾臟,失血過多。八成是那女的開槍打的。估摸著玩sm呢,倆個人都是長年累月的吸、毒者,磕嗨了什麽事幹不出來,所以說怨偶咯…哎警察同志,你看我分析的是不是很正確?是不是很有道理?其實我跟你說啊,我以前也想當警察來的呢,後來發現…”

賀崢打斷他的啰裏八嗦:“屍體先留著,明天會有人來取。”

大胡子:“那可得趕著點緊啊!我們這堆屍如山了都,新進來的屍體都沒地兒放呢哎…”

賀崢扭頭走了。

*

“見過這名男孩嗎?”

“沒有沒有,走開。”

“你好,請問你有見過他嗎?”

“他啊,看上去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兒見過吧,記不大清了。”

衛君瀾拿著拍下來的手機照片在流浪漢聚集地裏挨個挨個問,是個堪比地下防空洞般的地方,光線昏暗,幾面鐵絲網七歪八倒的,地上坑坑窪窪盛著積水,惡臭令人難以為繼。

說眼熟的女流浪漢蓬頭垢面,左眼戴了個臟兮兮的黑色眼罩,看上去像極了被嫌棄的松子。

松子抓著顆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果核咬得吱嘎作響,十分賣力。

衛君瀾早有準備,專門換了好些零錢,她抽了幾張往她跟前晃晃:“說準確點兒的。”

松子一把抓過零錢塞進自己兜裏,又左右張望一圈確認沒被別的流浪漢瞧見,才壓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說:“好幾天前我看到他從一輛車下來,叉著兩條腿跌跌撞撞搖搖晃晃的,不知道嗑了什麽藥,一屁股往前面那,對,就是那兒,坐下之後就不動彈了,我還以為他嗑藥嗑昏頭了呢,結果,就變成你今天發現的這幅模樣了。”

“具體是幾天前?”

“嘶…三天?四天?啊不,五天!不不不!四天?!”瘋瘋癲癲的松子掰著手指頭數,良久也沒給出個確鑿的數字,衛君瀾扶額,又道:“什麽樣的車?面包車?”

“對!面包車!”

“沒看見別的什麽人下來嗎?”

“什麽人?別的什麽人…什麽人?!扭曲上勾拳!陰暗左勾拳!大象掃堂腿!烏鴉坐飛機!老鼠嘶吼!果凍發射!分裂!爬行!走上岸!無差別攻擊!無差別攻擊!無差別攻——”

得,又瘋了。

衛君瀾只好作罷,轉而去詢問另外的流浪漢。

*

突然間兩具屍體,技偵忙,刑偵也忙,幾乎腳不沾地,郝誠實捧著病理報告四處找賀大隊長的身影,裏外巡視一圈都不見,正準備手機聯系,一兜頭就撞上了風塵仆仆從外面趕回來的賀隊。

“男童屍檢出結果了?”

郝誠實點頭如搗蒜,然後板板正正一字不差地將葉法醫的話倒背如流:“肛、裂——”

剛吐出這倆字,生性靦腆跟棵含羞草似的小誠實同志小臉一紅,被賀大隊長照著腦袋糊了一巴掌,才繼續扭扭捏捏地說:“合並感染了,形成了肛周膿腫,沒有及時控制,炎癥向周圍蔓延,細菌入血引發的敗血癥。死亡時間不超過8小時,或許瀾瀾姐發現他那會兒,才剛死。”

說到這,郝誠實臊眉耷眼的,臉上盡是愁容:“南區滿大街都是流浪兒,比非洲難民還可憐,政府就不管管嗎?”

賀崢說:“所以我們要管。好了,把你那幅喪氣臉收起來,去幫你瀾姐繼續查死者身份,這一天過去了也沒見個準信,八成是自個兒弄不過來,去吧。”

得了命令,郝誠實立馬踩著風火輪趕去前線支援了。

一隊人馬整整奔波了兩天之後——

“來來來!外賣來咯!”

郝誠實同志平時沒少用食物“賄賂”他這幫師兄師姐們,也可能主要是由於他自個兒饞想加餐。

他兩手提著兩大桶炸雞,美味的肉香跟著飄了十萬八千裏,引得別的組的同事都不由得伸長了脖子。

郝誠實就是後勤補給兵,十分殷勤地給各個隊友們派發糧食,派到後來索性將兩大桶哐當一聲砸到會議桌中央,任由自取。

下一秒隊員們蜂擁而上,千手觀音似的幾秒鐘將全家桶給掏了大半空,七嘴八舌的砸吧砸吧間還混著油滋滋的調笑:“小誠實,你家裏有礦啊?怎麽三天兩頭不是麥當勞就是全聚德,吃白食搞得大夥兒多不好意思。”

“一看就是沒女朋友的,要是有女朋友這月工資還舍得花在我們身上?”

“哈哈哈哈,小誠實,你喜歡哪款類型的?改明兒我給你說個媳婦兒去。哎那個什麽,我隔壁一妹妹長得可水靈了,差我好幾個輩分,她還認我當幹爹呢,介紹給你啊?”

“你他媽想占人便宜就直說,用得著這麽一通拐彎抹角的坑蒙拐騙?她認你當幹爹,要是成了小誠實得叫你啥?爹?”

“嗳,乖兒子。”

“哈哈哈哈哈。”

“去你媽的賈乙丙!你他媽——”

一夥人哄堂大笑,郝誠實也沒鳥他這幫沒事就愛插科打諢的師兄師姐們,拎著條肥美多滋的□□腿捧到賀隊跟前:“喏,賀隊,專門給你留——”

“好啊你小誠實,剛我們還誇你兼濟天下呢!這眼一轉你又偏心了啊。”

“不用,我不餓。”賀崢拾起桌面上的車鑰匙說:“我出去一趟,你們吃吧,近兩天累,接下來可能更累,好好休整下,再研究研究案子。”

他前腳離開,會議室內後腳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不用說,找秦律師去了。”

“小誠實,賀隊哪能瞧得上你這□□腿啊,人家裏自有色香味俱全的正餐等著呢。”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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